尔玉

  我的爱人，在一场战争中死去了。

  这已经是我等待着他回家的第十个年头，他死后的第二年我就申请去了山区支教，结婚前我就同他提过这件事，可他总是不放心，夫妻俩本就一东一西的，家没人看，就不能叫做家了。

  他答应我，等我怀上孩子就转业，我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地住在军区大院里生活，孩子也有玩伴，但天不遂人愿，在一次学校例行体检中我被查出不能生育，其实婚检时我是正常的，原因我大概也猜到了。

  阿易是不知道这件事的，在他驻守山区时我出过一次车祸。那年是罕见的低温，雪簌簌地往下掉，阴云覆盖着苍穹，整条街道都雾蒙蒙的，车灯下的雪花同头顶路灯下的并无不同，前方的红灯在三秒后转为绿灯，而我也在三秒后倒在了雪地之中。

  我曾吐槽过电视剧里那些在车祸时慢放的镜头，但在那瞬间我看到的就是如此，车道上覆盖着的雪被我温热的血液融化，耳边是嘈杂的人声，肇事者着急地在我耳边呼唤我，声音似乎飘得很远，好在它传不到山区。

  醒来后，阿易的父母和我的爸妈都在我的身边守着，而我的全身似乎都散架似的使不上劲，疼痛也蔓延了全身，他们心疼地看着我，却一直没有说话。

  我轻声问他们阿易知不知道。

  他们摇了摇头，他的手机没打通。

  我松了口气，我不想他分心，不想让他觉得愧疚，我只要他平安。

  我在医院修养了好一阵，隐隐约约觉得父母瞒了我什么，都快出院时我才偷偷去见了主治医生，她说，我流产了。

  但她没说我会失去当妈妈的机会，我甚至没能感受到他的到来，阿易大概也会同我一样难过。

  我和阿易常年见不到几面，他入伍的那几年我已经忘记了我是如何熬过来的，直到我们谈婚论嫁才短暂地相处过一个春天。

  他说他爱我，如同他爱着自己的信仰一样，他在红旗下发过誓，不负江山，不负我。

阿易的死讯是在春天来的，他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山头，一片冰冷的湖泊中，其中原委是秘密，我只知道他至死都爱着这片土地，只知道我的丈夫是英雄。

  他喜欢小孩，热爱国家，我便去了他曾经守护的地方，那里虽然落后，但孩子们都淳朴善良，是大城市中少有的天真烂漫，他们同我讲曾经有一群叔叔像神仙一般从雨中来，但后来却再也没见过了。

  他们不是神仙，是有些有肉的人，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儿子、丈夫、父亲。我不忍再听，因为我清楚地知道那群“神仙”中有一个人是我的全部。

  我日复一日地等待着，即便我并不晓得自己在等待着谁，而他也不会到来，每年春季这里都会下雨，那是我最期待的潮湿。

  他化作了春风、夏雨、秋霜、冬寒，化作世间每一片潮湿的泥土。

  他没走，我也不走。

  山区来了几个大学毕业生，说是要帮着脱贫攻坚，今年又有了好收成，明年我也要走了，去的下一站大概是阿易没见过的地方。

  阿易，你说的未来，我替你看了。